清晨，薄薄的霧氣籠罩在白水河上，綠柳掩映當中，鳥啼婉轉。

早起的農人已在田間勞作，家家戶戶炊煙與霧氣會合，消失在一處。百合煮一鍋小米粥，自己吃一半，給晌午留一頓，又去餵黑子。

她晌午要在路口賣山莓，那時候日頭最大，人人口幹舌燥，別說那些坐馬車的嬌貴人，就是鎮上的人路過，也想吃一碗冰冰涼涼、酸酸甜甜的山莓。

一錯過這個時間，生意就不那麽好，留到下午還沒賣出去的，只好讓杏兒分給和她一道玩耍的小孩子吃。

所以百合每到晌午就盡量壓縮吃飯時間，趁著回家取湃在井裏的山莓的時候，順道熱一碗粥喝，再不吃別的東西。

倒是晚上那一頓她看得比較重，常做點好吃的犒勞自己。不但她自己長了些肉，不再那麽瘦得可怕，就連黑子的皮毛也越發油光水滑，杏兒有回見了黑子，指著它大喊“娘，黑子變成黑胖啦！”

李彩鳳知道百合借黑子是為防身，見自己狗跟著她吃得好，心裏也自歡喜，因說起這狗的來歷“我們當家的舅舅在太平縣城，鄰家養得好狗，黑子是舅舅特特挑出來給我們的。”

百合心裏一動“彩鳳姐，能不能幫我帶一只小狗？黑子是好，我看著它就喜歡，到底你們養了這麽大，我總借走，你和杏兒兩個人在家也不放心，你要是有啥事要出去，還得黑子看家不是？”

自來拍花子拐賣小孩兒的事情就不少，遠的不說，百合自己讀紅樓夢，裏頭的香菱可是個鄉紳家的小姐，被人拐去為奴為婢、任意磋磨，何等悲慘。

黑子原就是杏兒長到一兩歲，柳義專門求他舅舅挑來看家護院的狗，有它在，縱然李彩鳳一時有事，把杏兒一個人放在家也不妨。

李彩鳳點頭道“你這才是有眼光、看得遠的，放心，回頭我就給舅舅帶話，讓他挑只好的來，保準不比黑子差！”

黑子聽見人提它的名字，跑過來在李彩鳳腿上蹭它的頭，杏兒笑著撲上去，一人一狗玩成一團。

杏兒小時候還能坐在黑子背上被它馱著到處走呢，現在長大了，李彩鳳不讓她再騎狗，免得壓壞黑子的脊背，不過黑子和小主人還是很親熱。

百合今日來邀李彩鳳為的是自己又做了好飯“昨天買了些便宜肋排，我做了排骨蒸米飯。”

李彩鳳笑著推辭“怎好三天兩頭吃你的？你才多少家底？快不要這樣糟蹋東西！”

百合也笑“你要不去，我就帶著杏兒走，我們娘兒倆吃好的去，你愛吃啥吃啥！”

李彩鳳無奈，只得招招手，帶上杏兒一道去了。她卻不肯白吃百合的東西，定要帶上些臘肉、臘腸作回禮。

百合已不是第一次用排骨做飯，上一次她買來沒什麽人願意買的肋排，自己嘗試了幾道比較簡單的菜，最後發現還是蒸排骨最好吃。

排骨米飯做起來也簡單，百合手頭有點餘錢後，便在集上買了些大米。太平縣地處南直隸，物產豐富，既有北方的小米、黃米、高粱，也有南方吃的大米、糯米。

大米分為粳米和秈米兩種，秈米口感粗糙，產量大，粳米更細膩。百合在集上買到的是秈米，已經大大改善了她的飲食，在小米、黃米裏頭添一把大米，煮出來的粥飯都格外好吃，比以往順口得多。

排骨已經事先剁開，用秋油、鹽、黃酒和蔥姜絲腌得入味。大米洗凈泡了兩個時辰，也全都吸飽水分，一顆顆飽滿透亮。

排骨先放進墊了兩層白菜葉的蒸籠裏，澆上調料汁，再把泡漲的大米均勻鋪開在上面，上頭再鋪一層菜心，上鍋大火燒開蒸熟。

第一遍淘米水倒掉，第二遍淘米水留下來倒進一個陶甕裏，稍微發酵一兩天，待到略略發酸的時候用來洗臉洗頭發，可以使皮膚光潤，頭發堅韌、黝黑發亮，這是鄉下講究人家的法子。

上桌的除了排骨蒸米飯，還有涼拌野菜，蛋花湯，另有一碗山莓果湃在井裏，等吃完飯用來甜嘴。

杏兒已經習慣百合嬸嬸這裏不時有好吃的，其實也都是尋常飯菜，但百合嬸嬸總能笑盈盈地翻出新花樣來，讓她看了就覺得高興。

最上層的白米飯入口軟糯，嚼幾口，還帶著新米特有的清甜。筷子往下一探，就能找出藏在米粒中的排骨，肉鹹鮮滑嫩，周圍的米粒吸收了醬汁和油水，變得豐腴適口。

墊在最下方的白菜又有另外一種爽甜，吃到最後，用筷子把飯攪勻，調料汁和米飯充分混合，再加上軟爛的白菜，又好吃又營養。

吃完飯李彩鳳帶著杏兒回家，臨別說定，過兩日讓百合去她家吃飯。兩家人有來有往，關系親密，百合跟李彩鳳兩個好似親姐妹一般。

百合送李彩鳳出門，還沒走出幾步，李彩鳳突然停下，杏兒也嚷道“娘，有壞人！”

兩個大人都驚了一跳，李彩鳳喊“黑子！”

黑子警惕地四處看看，離弦箭一般竄出去，很快從樹後拖出一個人來。那人被黑子這樣一只大狗拖住，嚇得直喊“放開！哎喲，你這死狗，放開我！”

黑子一甩頭直接將人拖倒在地，還想銜著他衣角往過來拖，李彩鳳連忙喝止“黑子，回來！”

黑子這才搖著尾巴回到主人身邊，又沖那人齜牙。

那人倒在地上不斷呼痛，但李彩鳳和百合都知道黑子訓練有素，絕不會輕易咬人，定然只是咬著了衣裳，那人的痛苦倒有一多半是嚇出來的。

李彩鳳已經看清楚那人形貌，大步走過去喝問“柳如龍，你鬼鬼祟祟的想幹啥？”

竟然是小秀才柳如龍。

柳如龍被人叫破身份，先是僵硬一下，很快就找回自尊，停止呼痛，兩腿發顫地站起來，理一理青衫，對李彩鳳倨傲道“我出門走走。你家狗這樣兇，見人就咬，合該打死！”

黑子聽說，喉中立刻發出威脅的咆哮，小秀才嚇得後退幾步，再不敢提打狗報仇的話。

李彩鳳冷笑“柳如龍，這地方一沒有名山二沒有名花，你出門看什麽？你好好走路，哪個會拿你當壞人？還不是因為你鬼鬼祟祟的，不懂事的小丫頭都看你不似好人，還怪我的狗咬你？”

柳如龍自來不屑同婦人說話，覺得她們不講理，又總想占他便宜。李彩鳳為人潑辣，在鎮上名聲也不是頂好，柳如龍就有些怕她，不敢多作糾纏。

他磕巴幾下“這、這又不是你家地盤，我愛往哪裏走，你管得著？一個婦道人家，不好生在家相夫教子，縱容惡犬傷人，實在不成體統。”他又強調一遍，“不成體統！”要是被他幾句話嚇住，李彩鳳就不是李彩鳳，該改名叫李大妞。她見機得快，飛快露出一個親熱的笑容，“如龍兄弟這是說哪裏話？嫂子這不是看天晚了，怕你一個人走在路上，溝溝坎坎的，磕一下就

不太好。你可是將來要考狀元的人，哪能受這個委屈？”

青柳鎮上，但凡姓柳的，總能曲裏拐彎攀上親戚，柳如龍和柳義同輩，雖然關系已經很遠，但李彩鳳自稱嫂嫂並不過分。

被李彩鳳幾句奉承，柳如龍心裏舒服了點，傲然說“你倒還有幾分見識，既如此，我便不跟你一般計較，你去罷。”

李彩鳳看看百合，見百合神情難看，竟是一副又要放狗咬人的樣子，連忙一把拉住百合，“妹子，你先回去，我就不用你送了。”

又對柳如龍道“如龍兄弟，嫂嫂想麻煩你一件事。我婦道人家不知深淺，實在是家裏男人不在家，沒個當家做主的人，只好煩請你幫忙。”

柳如龍心情越發暢快，點頭“嫂子請說，但有所請，我再無不應。”他這一番話說得文縐縐，李彩鳳聽得難受，好歹是明白他答應幫忙。“我和杏兒兩個要回家，這天快黑了，怕路上出點啥事，還要麻煩你送我們回家。”李彩鳳不給李如龍拒絕的機會，直接把杏兒的小手塞進柳如龍手裏，“如龍兄弟，你不愧是要做狀元的人吶，這樣熱心

腸，將來定然是包青天一樣的好官！”

柳如龍先是一楞，待要拒絕，好話已經不要錢一樣迎面而來，他心裏暗罵這婦人無禮，偏又聽好話聽得舒服，只得先按捺下心思，送李彩鳳和杏兒回家。

他這會子出現在這裏，自然是想來勾搭百合，不想百合先是請了人一道吃飯，又養有惡犬在身邊，想要上手，只怕比預想中困難些。

不過他聽說那李大妞是被賣給宋好年的，和那樣的農夫粗漢相比，自然是自己這個狀元郎風流倜儻、前途無量，婦人們只要沒眼瞎，都知道哪個更好。

李大妞定然是不願意嫁給宋好年，心裏有自己的，不然這柳義家的何以對自己嚴防死守，生怕自己和李大妞說一句話？

柳義和宋好年是結義兄弟，他媳婦自然幫著宋好年。可這鎮上，人人都怕柳義，唯獨他柳如龍不怕。今日暫且放過李大妞這一遭，等過兩日，他非把她弄到手不可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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